作为一个记录和创作的短视频平台，两年多来，微信视频号诞生了各种各样的内容、群体以及现象。当我们把目光抽离，我们应该怎样理解各种各样的人与平台之间的关系，以及由此所产生的系列反应。我们会用一个系列的观察或故事来分析呈现在这个平台上发生的，曾经或正在引起人们围观、共鸣、同情、反思的人、事与现象。
第一篇，我们关注在5月初曾广泛引起关注的“庞宽14天直播”事件。4月21日，音乐人、新裤子乐队键盘手庞宽在微博上宣布，将“举办一次为期14天的现场加直播的行为艺术展”，“会在一个2.5X2.5米，高1米2的台子上（家）吃喝玩乐拉撒睡14天，一箱水、一箱饭、一箱酒、一箱零食、一箱最时髦的衣服、一个沙发和一个马桶生活两周的时间。” 23日下午四点，直播准时在微博、抖音、微信视频号三个平台开始播出，直到5月7日下午4点，这场名为《拜拜迪斯科》的336小时不间断的表演，在数百万网友的共同围观下告一段落。
是根据查询相关公开信息显示，新裤子庞宽被人叫做“宽博士”，是中国科学院机器人研究的研究员，著名的机器人研究专家。新裤子，中国内地摇滚乐队，由主唱兼吉他手彭磊、主唱兼键盘手庞宽、贝斯手赵梦、鼓手Hayato组成。
一位曾经组建过乐队并担任贝斯手的音乐爱好者，在庞宽直播的14天里，断断续续走进直播间，观看了这场“表演”。从最开始的“围观”，再到与朋友们讨论交流，他的感受与态度也发生了变化，以下是他的自述。
文|刘鹏
01.
浪费时间是我对生命的看法
其实单用音乐人或乐手来称呼庞宽，似乎有些不够全面。美术生出身的他，从来就没有老老实实地将自己局限在摇滚音乐人这一角色定位上。他开过复古商店，设计过服饰，拍过电影短片，自称“国货教父”、“宽博士”。即使近两年因为疫情的原因鲜少线下演出，他也一直以极高的关注度，活跃在乐迷们的视线里，似乎“不务正业”才是他的“正业”。对于像我这样的音乐爱好者来说，即使没有特别去关注，庞宽这个名字，也会时不时出现在我社交媒体的时间轴上，极具存在感。
1、庞宽是中国银河机器人研究所研究员，他发明了家用机器人“两室一厅”，随后发布同名单曲，大家称呼他为“庞博士”。2、很多人只知道庞宽是新裤子乐队的键盘手，却不知道他是研究生博士，2015年加入银河机器人研究所，不。
这次同样也不例外，在他这条微博发布后不久，“庞宽要直播14天”的消息就迅速传遍了我的朋友圈，同时成为了好几个音乐群聊的共同话题。群友们似乎并不关注他为什么要直播，而是纷纷猜测他这期间都会干点啥，吃外卖还是吃泡面，以及上厕所的画面能不能播。本来并没有太过关注这件事的我，也被这种热烈讨论的气氛勾起了好奇心。到了当天下午四点，我带着猎奇的心理，点进直播页面，想看看他这次打算玩出点什么新花样。但在坚持了十分钟后，我就对观看庞宽一动不动躺着看书听歌刷手机失去了兴趣，或者说，略有一些失望。
事实上这期间无数的艺术评论，也在不断地将《拜拜迪斯科》，与谢德庆的《笼子》（Cage Piece，1978-1979）、克里斯·伯顿（Chris Burden）的《床》（Bed Piece，1972），玛莉娜·阿布拉莫维奇（Marina Abramović）的《海景房》（The House with the Ocean View，2002），约翰·列侬（John Lenon）与小野洋子 (Yoko Ono)的《床上和平》（Bed-ins for Peace，1969）等等这些经典的行为艺术作品做对比，条分缕析地剖解其中的异同高下。而评论家们之所以将这些作品作为参照，原因可能是它们有着看似接近的表演形态，都是通过“躺平”、“供观看”的模式，利用身体行为与时间流逝共同完成的作品。
谢德庆初到美国时，囿于非法移民的身份，只能日复一日从事洗盘子、收垃圾这样机械重复的低级体力劳动。他曾在采访中将这段生活描述为“基本上和流浪汉没有什么区别”，这段经历也成为了他之后创作的重要基础。在《笼子》这件作品中，他将自己关于笼中，整整一年时间不阅读，不写作，不交谈。从观者的角度，我们可以说这件作品极其无聊，但它又同时极其深刻，谢以主动的自我囚禁，对抗被动的时间流逝，探索自由意志的边界。“不管是在笼子，还是打卡，我都没有在工作，而是working hard地浪费时间……浪费时间是我对生命的看法。”
图|谢庆德
而《海景房》与《床》在呈现角度上则更为接近，阿布拉莫维奇和伯顿两位艺术家，都是在不进食的状态下度过十数天，将精神和身体推向极限，试图从虚无中探寻意义，从不作为中生发出作为。
由此我们不难体会出，视觉艺术，包括行为艺术，是为了在超越于生命历程之外的维度上，来审视生命历程，并且思考它、评价它，尝试分解它、重建它。这些高度凝练的作品，可以在全球疫情的语境下不断衍生出新的意义，即便距离其创作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，即便社会、经济、技术等背景已截然不同，我们仍能从中感受到思考和沉淀，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生命力。
通过对比这些作品，艺术评论者们普遍认为《拜拜迪斯科》单薄无力、不痛不痒。作家沈奇岚评价到：“历史上所有让我们尊重的行为艺术作品，是因为这些作品中的对抗性，是因为这些作品中肉身所经历的真实的痛苦，有叩问人性的力度，有对体制批判的深度。”她在微博中说，“对于一个刚刚吃了发芽土豆和发霉包菜的上海人而言，看庞宽的直播，就觉得这个行为艺术作品有点虚弱。”
02.
“直给”的力量
虽然庞宽不曾明确表达过14天这个数字的具体含义，但在后疫情时代的大背景下，所指不言而喻。被“静态管理”的市民，行动范围被局限在小区内，甚至只能蜗居家中，正如庞宽被限制在2.5米见方的台面上；被隔离在方舱中的感染者，被迫与数百名，乃至上千名陌生人共处一室，方舱内24小时灯火通明，而画廊的灯也不分昼夜一直亮着，方台上的庞宽与那些感染者一样，时刻被无形的目光所审视，毫无隐私可言。这就是一次对疫情和隔离的1：1简单模拟。没有抽象，没有提炼，也没有分解与重构，就仿佛电音舞曲动次打次一般的节奏型，有的只是时复一时、日复一日的机械重复。
但很快，在连续几日观看直播之后，《拜拜迪斯科》从其它的维度，开始带给我一些新鲜感。这种新鲜感不是来自作者和作品本身，而是来自和我一样的观众群体。如果只从表演本身的形式和内容上看，的确过于直白了，但恰恰就是这种“直给”的力量，使得和我经历类似的观看者们，能够在第一时间通过小小的手机屏幕，拉近和作者的距离。庞宽不时搞出的小花样，再加上他自带的话题属性，迅速激发了网友们创作的热情，作品本身的留白也为网友们的发挥预留了充足的话语空间。
一些新裤子乐队的乐迷组织成立了十四天观察小组，一起通过在线文档，记录下庞宽的每日起居，一举一动，详尽到“17:44，抠完脚抠嘴”，“22：52，对着镜头比了个耶”。随着参与的人数越来越多，关注点也逐渐离谱，用放大镜看直播的网友们，可以通过截屏上模糊的几帧画面，推断出庞宽在读什么书，甚至还扒出了庞宽所用同款马桶可以在哪里买到。
图|网友们建的在线文档
与此同时，庞宽也开始越来越多地参与到了与网友的互动中来，比如在微博上公布物资的消耗进度，分享每天吃自热食品的体验，或是将自己的手机设为直播音源，让观众和他一起听歌。
手机视频直播，塑造了一种非常新颖的，艺术家与观众的关系，这在之前的行为艺术家眼中是不可想象的，也是之前作品里从未呈现过的。
《拜拜迪斯科》彻底“出圈”了，不再只是乐迷和音乐爱好者们的话题，当越来越多的大众也参与到讨论中来的时候，我对这件作品的观感也逐渐从“无聊”变为“有趣”。
当直播进行到后半段，我已经不再去主动关注相关的信息，但这场表演的存在感却越发强烈。打开微博，、这些话题频频占据热搜榜和时间轴。打开抖音，算法直接猜中我喜欢，随着拇指的一次次上划，庞宽直播的画面被一次次地推送到我眼前。微信群里的讨论更是热烈，“你快去看彭磊来了！”，“哎这个自带BGM的风暴兵是谁啊？”，“工作人员倒马桶还要戴防毒面具哈哈哈！”，这样的聊天不断出现在微信对话框里，更有热心观众会在群里随时@群友，提醒大家不要错过精彩画面。社交媒体的世界里处处都是通向《拜拜迪斯科》的入口，错过了这个，还有下一个。只需轻轻一点，我就会再次成为400万云观众中的一员，从深圳家里，被瞬间拉到北京朝阳区星空间画廊中，以上帝视角俯瞰着庞宽的吃喝拉撒，一举一动。
图|庞宽直播截屏
03.
社交平台
其实大家都叫他“宽博士”~因为庞宽不仅是玩乐队的，还是中国科学院机器人研究所研究员，我国著名的机器人研究专家。他发明的家用机器人叫“两室一厅”，同时还发布了机器人还有同名单曲《两室一厅》，歌曲融入了电子音乐元。
与四百万网友完成的大秀
《乐队的夏天》中，新裤子乐队的庞宽，a.k.a宽博士！2015年3月，据庞宽本人称，其收到邀请加入了中国银河机器人研究所，并于2016年开发了我国自主研发的第一款全功能家用银河机器人“两室一厅”。自此，中国银河机器人。
这时再回过头看，批评界围绕着这件作品，争论苦难、痛苦与艺术表现力的关系，争论这到底是一场表演（Performance）还是行为艺术（Performance Art），似乎是有些离题了。
庞宽不仅是新裤子乐队的键盘手，还是中国机器人研究生的博士，2015年时，庞宽受邀加入了银河机器人研究所，这也是为什么后来，大家管庞宽称呼为宽博士”、庞博士”的原因啦。新裤子（New Pants），中国内地摇滚乐队，由主唱兼。
其实从安迪·沃霍尔（Andy Warhol）身上，我们能更容易地体会到庞宽这场表演的含义。
沃霍尔在回忆录《波普主义：沃霍尔的六十年代》(Popism: The Warhol Sixties) 中说：“我的这句话已经被引用过很多次了—— ‘我喜欢无聊的东西。’没错，我确实说过这句话，并且是认真的。”
事实上，沃霍尔早在网络直播时代到来前的半个多世纪，就敏锐地捕捉到，无聊琐碎的日常生活也可以吸引关注，于是开始了类似如今直播形式的创作。1963 年，他在电影处女作《沉睡》（Sleep）中，用321分钟的时间，记录了男友John Giorno的睡姿。在短片《吃》（Eat，1964）中，一个男人沉默不语，45 分钟一直都在吃蘑菇。名作《帝国大厦》（Empire，1964），更是无比接近现在的街景摄像头直播，电影中镜头对准夜色中的帝国大厦，八小时一镜到底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内容。
图|《帝国大厦》中场景
可以想象，这样的创作模式和作品，在当时引起了多大的争议，它与当时的艺术规则是不兼容的，难以分类和定义，但这丝毫不影响如今我们对其价值的肯定。不破不立，是艺术史上一直都在发生的事情。
因此，与其去争论这是不是行为艺术，这是不是好的艺术，不如更多地去思考这件作品意味着什么。
正如沈奇岚所说，“庞宽有他的style和系统，这个作品跟他其他的作品是自洽的。”
庞宽本质上还是一个舞台艺术家，而舞台表演，无论是音乐还是戏剧，与视觉艺术在本质上都相差甚远。舞台表演的传统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爆发足够的张力，在尺度有限的作品表达中释放最大的能量。其价值就在于，每一次表演都像是一场生命历程（或其中某一部分）的浓缩体验。
其实早在疫情开始后不久，庞宽就录制了一系列居家表演的视频，比如在浴室里一边弹琴一边冲澡，坐在马桶上演唱乐队的名曲《艾瑞巴蒂》，将阳台布置成摇滚舞台边弹边跳。他用他擅长的舞台艺术方式，通过这些自娱自乐式的表演，在远离舞台的日子里，与他的观众时刻保持着连结与沟通。随着他在系统中创作自由度的扩大，会呈现出《拜拜迪斯科》这样的作品，虽是意料之外，但也合情合理。庞宽自身的名气，封控隔离的社会背景，网友过剩的注意力，种种机缘碰撞在一起，通过社交媒体被不断放大，产生了惊人的能量。这是一种从未呈现过的作品形式，其传播的速度、广度，以及观众议论、互动的参与度，都是半个世纪前的行为艺术远远不能企及的。
图|庞宽结束直播
因此与其说《拜拜迪斯科》是表演者的作品，不如说是社交媒体上四百万网友共同完成的一场精彩大秀。它不仅为传统的艺术形式进行了一次全新升级，也为安迪沃霍尔的评论，在几十年后留下了精妙的注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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