祭赛国
一首《临江仙》,乃袖里机关,暗中经纶下文。列位看官莫急,到时自然揭秘。
十二时中忘不得,行功百刻全收。五年十万八千周,休教神水涸,莫纵火光愁。
水火调停无损处,五行联络如钩。阴阳和合上云楼,乘鸾登紫府,跨鹤赴瀛洲。
这一篇词,牌名《临江仙》。单道唐三藏师徒四众,水火既济,本性清凉,借得纯阴宝扇,扇息燥火过山,不一日行过了八百之程。
熄灭火焰山的是纯阴宝扇。阴盛则阳衰,下来出现的妖精都是阴邪狠毒之物。
“水火既济”说命,“本性清凉”说性。涤荡心灵,万念皆空,洁尘不染,明心见性,乃此两回文字之主旨也。
却说唐僧师徒们散诞逍遥,向西而去。又遇城池相近。远观四面有十数座门,周围有百十余里,楼台高耸,云雾缤纷,“真个是神洲都会,天府瑶京。万里邦畿固,千年帝业隆”。进门过桥,下马观看,但见六街三市,货殖通财,衣冠隆盛,人物豪华。
当孙悟空见到弥勒佛的时候,叫了一声“东方佛祖”,由此可见弥勒佛是东胜神州的佛祖,而如来佛祖则是西牛贺州的佛祖,而且两者还是竞争的关系。
正行时,忽见有十数个和尚,一个个披枷戴锁,沿门乞化,着实的蓝缕不堪。三藏叹曰:“兔死狐悲,物伤其类。”叫:“悟空,你上前去问他一声,为何这等遭罪?”
行者依言,即叫:“那和尚,你是那寺里的?为甚事披枷戴锁?”
众僧跪倒道:“爷爷,我等是金光寺负屈的和尚。”
弥勒佛在《西游记》当中,就叫做东来佛祖。其他解释当中说,弥勒佛是未来佛,如来佛祖是当今佛,燃灯佛祖是过去佛。我认为这些说法并不十分准确。一定要把西游记当作独立存在的,不能把中国的神话和印度佛教扯在一起,那么。
所谓民胞物与,一体同仁,我性人性,皆是一性。三藏法师法师与金光寺和尚已心曲暗通矣。更妙的是,这些和尚也认得师徒四人。
及到方丈,众僧俱来叩头问道:“列位老爷象貌不一,可是东土大唐来的么?”
行者笑道:“这和尚有甚未卜先知之法?我们正是。你怎么认得?”
众僧道:“爷爷,我等有甚未卜先知之法,只是痛负了屈苦,无处分明,日逐家只是叫天叫地。想是惊动天神,昨日夜间,各人都得一梦,说有个东土大唐来的圣僧,救得我等性命,庶此冤苦可伸。今日果见老爷这般异象。故认得也。”
为何在西游记小说中呢,孙悟空喊弥勒佛为东来佛祖。这想来应该是小说作者的有意为之,算是作者加上了中国文化的元素,并相对于印度传入的佛祖形象,塑造出了一位来自东方本土佛教的佛祖,所以书中称弥勒佛为东来佛。综上。
众僧只道个人冤屈,不知心上蒙尘,世人皆堕无边苦海。圣僧取经,不仅救得尔等性命,且救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也。
众僧跪告:“爷爷,此城名唤祭赛国,乃西邦大去处。当年有四夷朝贡:南月陀国,北高昌国,东西梁国,西本钵国,年年进贡美玉明珠,娇妃骏马。我这里不动干戈,不去征讨,他那里自然拜为上邦。”
三藏道:“既拜为上邦,想是你这国王有道,文武贤良。”
众僧道:“爷爷,文也不贤,武也不良,国君也不是有道。我这金光寺,自来宝塔上祥云笼罩,瑞霭高升,夜放霞光,万里有人曾见;昼喷彩气,四国无不同瞻。故此以为天府神京,四夷朝贡。”
“祭赛国”者,祭以表明心迹,赛以争强斗胜,内失本心,外迷幻境,失去人我之性矣。故而此邦文也不贤,武也不良,国君也不是有道。
皆因国中有个金光寺,寺中有五色琉璃塔,塔中有一颗舍利子佛宝,不知来自何时何处,光彩冲天。周边四夷,以为天府神京。南月陀国,北高昌国,西本钵国,包括西梁女国,年年进贡,皆是美玉明珠,娇妃骏马。
《乾·文言》云:“圣人作而万物睹。”舍利放光,即感召四夷来朝,此佛陀心灵力量之伟大也。
宝塔中舍利放光,曾有史料记载。隋王劭《舍利感应记》云,秦华州思觉寺起塔,天将阴雪。舍利将下,日便朗照,有五色光气,去地数丈,状若车轮,正覆塔上。数十里外遥望之,则正赤上属天。舍利下讫,云雾复起,瑞雪飞散,如天花着人衣,久之而不湿。悟一子曰:“石蕴玉而山辉,水怀珠而川媚,浮图贮宝而光照四表,人身得道而粹面盎背,一理而已。”[1]
舍利子,通常谓佛身子也。此回之名,曰“涤垢洗心惟扫塔,缚魔归正乃修身”。“涤垢洗心”、“缚魔归正”,乃知“宝塔舍利”者,人之清净本心也。
“只是三年之前,孟秋朔日,夜半子时,下了一场血雨。天明时,家家害怕,户户生悲。众公卿奏上国王,不知天公甚事见责。当时延请道士打醮,和尚看经,答天谢地。谁晓得我这寺里黄金宝塔污了,这两年外国不来朝贡。我王欲要征伐,众臣谏道:‘我寺里僧人偷了塔上宝贝,所以无祥云瑞霭,外国不朝。’昏君更不察理,那些赃官,将我僧众拿了去,千般拷打,万样追求。当时我这里有三辈和尚,前两辈已被拷打不过,死了,如今又捉我辈问罪枷锁。老爷在上,我等怎敢欺心盗取塔中之宝!万望爷爷怜念,方以类聚,物以群分,舍大慈大悲,广施法力,拯救我等性命!”
唐僧师徒来到祭赛国,正值“秋末冬初”,乃万物归根、寒以藏阳之时。三年之前,也是“孟秋朔日,夜半子时”,至阴至寒。“一场血雨”,父精母血也。先天本性,圆明自足。落入后天,为业力牵引,受欲望驱使,则心迷性昧矣。
四夷不辨真假,祭赛国一国上下,臣也昏,君也昏。“昏君更不察理,那些赃官,将我僧众拿去,千般拷打,万样追求。”自心蒙昧,在他人身上,岂能追求的到?
扫塔
这一章文字,甚是奇特。一路上呆头呆脑的唐三藏,到了祭赛国,倒有了未卜先知之神通。
三藏道:“悟空,今日甚时分了?”
行者道:“有申时前后。”
三藏道:“我欲面君倒换关文,奈何这众僧之事,不得明白,难以对君奏言。我当时离了长安,在法门寺里立愿:上西方逢庙烧香,遇寺拜佛,见塔扫塔。今日至此,遇有受屈僧人,乃因宝塔之累。你与我办一把新笤帚,待我沐浴了,上去扫扫,即看这污秽之事何如,不放光之故何如,访着端的,方好面君奏言,解救他们这苦难也。”
唐僧预知今晚扫塔,即可查明宝塔污秽之事,令悟空给他“办一把新扫帚”。那枷锁的和尚,更是通透,预先“拿了两把笤帚进来,三藏甚喜”。似乎他们都知道,要想缚魔,唐僧的扫塔是不济事的,还得靠“悟空”。
三藏沐浴毕,穿了小袖褊衫,束了环绦,足下换一双软公鞋,手里拿一把新笤帚,对众僧道:“你等安寝,待我扫塔去来。”
三藏道:“甚好,甚好!”两人各持一把。
扫塔者,扫心也。
名列“扬州八怪”之首的金冬心,自称“如来最小弟”,曾画《香林扫塔图》,题跋云:“佛门以洒扫为第一执事,自沙弥自老秃,无不早起勤作也。香林有塔,扫而洗,洗而又扫。舍利放大光明,不在塔中而在手中矣。”
东来佛祖一般指弥勒佛 弥勒佛(即弥勒菩萨摩诃萨)(梵文Maitreya,巴利文Metteyya),意译为慈氏,音译为梅呾利耶,在大乘佛教经典中,常被称为阿逸多菩萨摩诃萨,是世尊释迦牟尼的继任者,未来将在娑婆世界降生修道,成为。
关键是,现在只有“塔”,而无“舍利”。舍利不在“塔中”,也不在“如来最小弟”的“手中”,而是在妖怪的“浑金匣子”里,正照得龙宫“万道霞光,千条瑞气”。
唐僧二人先到大殿上,点起琉璃灯,烧了香,佛前拜祝罢,与行者开了塔门,自下层望上而扫。只见这塔,真是——
峥嵘倚汉,突兀凌空。正唤做五色琉璃塔,千金舍利峰。梯转如穿窟,门开似出笼。宝瓶影射天边月,金铎声传海上风。但见那虚檐拱斗,绝顶留云。虚檐拱斗,作成巧石穿花凤;绝顶留云,造就浮屠绕雾龙。远眺可观千里外,高登似在九霄中。
那玲珑宝塔之上,原本安放妙明真心,如今是:
弥勒佛是东来佛祖,即“副佛祖”,因为他又被称为“未来佛”,弥勒佛是佛派内定好了的下一任佛祖。而东来佛祖,只出现在小说中。现实佛教,可以称呼为 当来佛祖。
塔心里,佛座上,香烟尽绝;窗棂外,神面前,蛛网牵蒙。炉中多鼠粪,盏内少油熔。只因暗失中间宝,苦杀僧人命落空。
但愿:“三藏发心将塔扫,管教重见旧时容。”
三藏道:“这塔是多少层数?”
行者道:“怕不有十三层哩。”
长老耽着劳倦道:“是必扫了,方趁本愿。”又扫了三层,腰酸腿痛,就于十层上坐倒道:“悟空,你替我把那三层扫净下来罢。”
毛主席教导我们说:“凡是反动的东西,你不打,他就不倒。这正如地上的灰尘。扫帚不到,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。”扫到七楼,那长老已是困倦,扫到十层,就累趴下了,剩下三层,请悟空替他打扫。佛言自性自度,焉有别人替他成佛之理。
前面《临江仙》中云“十二时中忘不得”,行者扫塔至十二楼,十三楼便藏妖怪也。又云“五年十万八千周”,悟元子《西游原旨》、悟一子《西游真诠》均以“五年”为“三年”:“言一时八刻,一日十二时百刻,三年十万八千刻,刻刻行功。”[2]自妖怪下血雨盗走舍利子,其间恰恰三年。
行者抖擞精神,登上第十一层,霎时又上到第十二层。正扫处,只听得塔顶上有人言语,行者道:“怪哉,怪哉!这早晚有三更时分,怎么得有人在这顶上言语?断乎是邪物也!且看看去。”
看来,“涤垢洗心”和明心见性是两回事。纵然“时时勤拂拭”,那千丝万缕的尘埃,如同少女的妆台月华,“玉户帘中卷不去,捣衣砧上拂还来”。妖怪盗走舍利子,是来点化唐三藏的吗,“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”?再说,扫得再干净,没有舍利子,宝塔也不会放光。何况有的只是妖怪?
好猴王,轻轻的挟着笤帚,撒起衣服,钻出前门,踏着云头观看,只见第十三层塔心里坐着两个妖精,面前放一盘下饭,一只碗,一把壶,在那里猜拳吃酒哩。
行者使个神通,丢了笤帚,掣出金箍棒,拦住塔门喝道:“好怪物!偷塔上宝贝的原来是你!”
悟空钻出塔门,踏着云头观看,乃空观也,般若正观也,反观自心也。
悟空以般若正观,反观身心,“见十三层塔心里坐着两个妖精”。悟空便将两个妖精径拿到十层塔中,报道:“师父,拿住偷宝贝之贼了!”
唐僧只修到十层,他连心中之贼窝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。
注:
[1]《西游真诠》,(清)陈士斌著,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,1992年,226页。
[2]《西游原旨》,(清)刘一明著,中国致公出版社,2016年,284页。
未完待续......